眷村—我的故鄉 流浪的最後一站
作家余秋雨說:「故鄉是祖先流浪的最後一站。」那民國三十八年以後,桃園空軍眷村就成了我的故鄉,至於上海父親生長的地方,只能稱為「老家」,而老家早已沒有屬於父親的片瓦,雖然仍有不少親人住在那裡。
兄姊弟弟與我一起成長的眷村是我認定的故鄉。只聽「建國四村」就知道與國家前途有著連結關係,帶著復興建設意味的村落。它是一個充滿對大陸老家風俗習慣、酸甜鹹辣菜系及來自各省鄉音的小中國,雖然只有三十八戶,但是這個區域還包括建國二村、五村、六村、十六村、十九村、凌雲一村、慈恩一村等數個眷村,形成了大華眷村區統一稱號。
我走出了村子信步閒逛,對面隔著一條小渠就是建國十六村;這個村子出過裁縫,為黑貓中隊美籍顧問縫製過飛行夾克,那已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。十六村學風鼎盛,相繼出了一位眼科及小兒科醫生,兩位都是榮總該科主任,其醫術及成就早已被肯定。眼科醫生是二哥高中同學,在土芭樂成熟時,我們常被邀請去院子摘食,樹上地下滿是紅心芭樂,多數已被鳥蟲啃食。當年家家生活窘迫,所吃的水果常來自鄰人庭院果樹,與自家藤架上一串串不算碩大的葡萄,而紅心土芭樂味道甜中帶酸,香氣四溢,入口即化,只是它的種籽頗大,不易消化。
十六村外有一條小街,雜貨店、包子鋪、彈子房、裁縫店、修理腳踏車店、燙理髮店、清茶館、藥房都在此處。唯一的菜館是我空小張姓同學家開的。兄弟兩人合夥經營,光顧最多的就是基地內的軍人,常在下班後相約至此小酌一番。如果家裡臨時來了朋友,也會來此點上幾個菜,由老闆「黑娃」做好送至家裡,他用提把木盒盛上熱騰騰的菜餚,到達後一件件端出來,雖不比上等館子裡的講究,但是味道及價格還是令人懷念的。
走近凌雲一村眷舍,是數排整齊劃一且有院落的房子。這是蔣夫人與婦聯會為眷口眾多官士所建,印象中馬路旁種滿尤加利樹,我與村童經常爬上爬下。該村出了一位政校畢業的電視演員,隨著《包青天》一劇飾演「龐太師」一角紅遍寶島,他的強項其實是電影配音,據說港片《楚留香》一劇,主角就是他的聲音。該村也培育出一名牙醫,是同學的哥哥。當年能考進醫校,學習成績都是頂尖的,讓功課平平的我們十分欽羨;不過,讓人莞爾的是,雖是一名牙醫,但是他自己的牙齒卻是參差不齊,不知為何沒有先去矯正?
經過二村往十九村,是比較偏僻的眷舍,本村已經進入基地一角,當年進村必須經過衛哨,行經的百姓領有一張識別證。這裡各戶房舍比較寬敞與堅固,民國五十二年強烈颱風葛樂禮侵襲北部,建國四村因為房舍老舊,軍方下令全村暫移至十九村避險,大哥被留在老屋中看守,歷經了驚恐的一夜。九歲的我,記憶中與鄰居打地鋪度過風強雨驟的夜晚,爾後才知,此颱風造成二百多人死亡與四百多人受傷的嚴重災害。
早年十九村住了一戶賴姓人家,以軋麵外送維持家計。該戶一位子弟後來成為兩岸語文界名人,他所創的「長春藤美語」及相關課程,在學界無人不知。他卻是出自政校新聞系,憑著毅力與興趣,學生時代就勤跑天母美僑居住地,可以說是用「死纏爛打」,甚至主動幫忙洗車、陪老外跑步,才換得與外籍人士對話機會,最後終於走出一條康莊大道,成為美語教學界的傳奇。
橋頭往大坡腳方向的五村,村內小商賈特別多,有生意經的眷屬,從桃園批回毛衣分給鄰居媽媽繡花,一件毛衣要繡十朵花,利潤是二元五角,家中大小孩不免也加入幫忙,有時養樂多小姐騎車來販售,孩子喜歡它的甜酸味道,一瓶就要二元五角,幾個孩子人手一瓶,兩三口就喝下肚,喝完後才感到心疼,因為繡十朵花要費不算短的時間,不到三秒就喝下二元五角的小瓶飲料,感覺十分後悔。
五村出了一位法律系學生,因為刻苦進修考上公職,從檢查官、地院法官、民國八十九年升上高等法院法官,他曾在審理某電玩弊案中,寫出二十餘萬字判決書名聞法界;又在九十九年審理貪腐案要人名噪一時,是五村優秀的子弟。
往回走,又來到我的出生地建國四村,俗稱的「老四號」,這是機械士官的眷舍。父輩們戮力從公,維持戰機二十四小時妥善率,空地勤的合作無間,有效地保衛了台海;媽媽們含辛茹苦地照顧孩子們,在不到四十戶的村子,培養出將軍、飛官、數位高中教師、公司主管、木蘭女軍官、軍情人員及兩棲蛙人,雖然也有人經商致富,但是大部分的眷村子弟,都在工作崗位上默默耕耘,為社會國家貢獻心力。
我們的孩子眷村第三代,也在襁褓中孺慕眷村文化,接受袓輩們的照拂薰陶,成為人生中深刻記憶與寶貴的精神財富。然而時代的進步,趨走了老舊的眷村,當眷改大樓落成遷入後,就是告別眷村文化的時候,於是眷村第二、三代的家鄉,從此灰飛煙滅不再復見,如果有人問我「鄉關何處」?只能遺憾地回覆在桃園蘆竹鄉,但是再也無法見到已被拆除殆盡的眷村故鄉了!
【作者速寫】劉先昌,民國六十六年政戰學校二十三期影劇系畢業,文化大學藝研所碩士。
陸光國劇隊隊長、經國管理學院講師、國立空中大學講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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